校友专访 | 汪琼玥：律途经年，药学与法的跨界之光

北京大学国际法学院2014届校友

汪琼玥

天册律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合伙人

您本科毕业于浙江大学药学院，为何研究生转向法律并选择STL？

我本科在浙江大学求学。浙大在专业教育之外也很强调通识教育，这给了我机会去探索自己的兴趣和职业追求。我发现相比实验室工作，我更热爱组织活动和探索人类，也喜欢和逻辑相关的事物，因此，法律吸引了我。

当时原计划申请北大本部法学院的保研，恰逢STL副院长Stephen Yandle到浙大宣讲。我被"在中国的美式法学院"这一理念吸引——Dean Yandle虽曾任耶鲁法学院副院长，却耐心与我探讨"先行者"精神，这种创业气质打动了我。

后面我就着手准备申请材料，面试的同时搞定了保研资格，一个月的时间快速安顿好了未来四年的生活。

在STL同时学习中国法和美国法的挑战是什么？

学习美国法的挑战主要在于其"抽象性"。初学者往往难以把握法律的实质——它并非现成的条文，而是需要从浩如烟海的判例中，通过分析法官的论证说理逐步提炼得出。相比之下，中国法的难点则在于"发散性"：虽然法律条文白纸黑字地摆在面前，看似清晰明了，但在实际适用时却面临诸多挑战。这不仅体现在上位法与下位法、普通法与部门法之间的规范冲突，更源于立法与现实之间的脱节，此时就需要运用法律智慧来弥合这些裂隙。

您在STL求学期间有没有印象深刻的教授和课程？

回想起来，大多数的教授我都很清楚地记得。现在的院长Prof. Mark Feldman, 还有Prof. Sang Yop Kang，Prof. Ray Campbell，在校期间我们迎接了他们加入STL；已故的Prof. Whit Gray, Prof. William. T. Allen；在美国还偶有联系的Prof. Paul Stephan；之前在上海还聚过的几位老师。曾经教授我们法律检索、写作与分析课程的Travis、Heather、Tran。还有教我们中国法的尹田老师、郭自力老师、金自宁老师、熊伟老师。太多优秀、温暖、尽责的老师曾教导过我们，回想起来，我们无比幸运。

我也喜欢过很多课程。Civil Procedures, Statutory Interpretation, WTO Law, International Litigation这几门课我拿到了Deans’ Citations。从结果看，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的。

我尤其喜爱Prof. Gray教我们的合同法和比较合同法，他用很多朴实的案例让我们去理解这门最基础的学科，也帮我们奠定了很好的比较法视角。开学第一周他就安排了一个模拟辩论的课堂练习，我们一个班被分为若干组，每个组两个队伍，分别代理客户双方去做谈判。当时我们刚入学，每个人都年轻好胜，努力展示自己的辩才——然后，现场所有组合都谈崩了，无一例外。Prof. Gray开心到不行，似乎一切尽在他的预期，他告诉我们一个重要的道理，律师的职责是帮助客户达成交易，而不是表现个人英雄主义。

我也很喜欢Mark Rosenbaum的课程，他的美国第一修正案和第十四修正案我都选修了。来STL教书的时候，他还是ACLU的chief counsel，他从1974年加入这个民权组织至2014年离开，期间三次在美国最高院为弱势人群辩论。回想起来，他像是一位电影里的人物，大胡子，永远激情澎湃，“make your argument stronger”是他的口头禅和名言。也是这样一位粗犷的汉子，会在课堂上带着我们读英文小诗。几年前，我整理家中物品，发现所有的教材我一本没留下，倒是他给我们打印的诗歌被我小心地收藏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正好形容他。

您在STL的四年是怎样度过的？在心态方面有没有什么变化？

研一学习任务特别重，都在学习。当时最后一门课是美国的公司法，特别难，教课老师又是Allen，为了成绩不要太让人失望，努力极了。第一年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地准备中国的司法考试，当时学习过于投入，对自己很苛刻，以为要挂了，没想到还考了高分。回头想，应该控制点力气，班里的学霸361过的，很明智。

可能是第一年太努力了，第二年就比较想换个活法。那会和室友一起去桂林旅行，期间读了《月亮和六便士》，受到毛姆的影响，就不太想在意成绩和排名了。后面我申请了LawWithoutWalls，借项目机会去欧洲和美国游历了两圈，回来暑期又在上海边实习边玩耍。

可能是研二玩够了，再加上觉得研四要离开校园去实习了，研三反而静下心来又心无旁骛地学习了一年，那时可以真正享受学习了。

请问您在毕业之前有进行过哪些实习吗？以及这些实习有没有对您未来的职业发展道路发挥一定的作用？

我的实习对我来所更多是一个“试错”的过程，但“试错”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在校时候的试错成本很低。起初，基于在美国程序法课程中的优异表现，我自然而然地认为外资所的国际争议解决业务是最适合我的发展方向。研四时，我申请的所有实习都集中在外资所。但随着了解的深入，我逐渐意识到外资所在中国市场的业务存在一定局限性，职业发展通道也相对受限。直到毕业前夕，我才最终决定加入一家中资所的公司并购团队。后来工作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其实我的个性并不适合很强的对抗性，现在的业务领域也才是适合自己的。

当然，我们班也有同学在一线的国际诉讼律所中一路做到合伙人。可见职业发展是一个很个人的事情。如果非常明确自己的目标，就心无旁骛专注在自己确认的方向；否则，像我这样多试几段，后知后觉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径也是可以的。

您的执业领域包括生物医药、公司收购与重组、风险与股权投资、跨境投资、企业合规等，请问您在职业发展阶段是如何逐渐形成目前的执业领域呢？

好像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像上面说的，我选择了公司并购业务作为职业生涯的起点，于是就专注在这个领域发展。早年外资企业来华投资很多，后面慢慢本土的PE/VC发展，企业发展到后期会有资本市场运作，再到后面中资企业出海发展。我们的业务也就随着市场和客户的需求不断发展。

从事医药领域，是因为我本科的专业就是药学。工作中但凡遇到医药企业的案子，我就很容易参与上，渐渐地有了这个“标签”，也是无心插柳。后来，我从第二家律所开始，就更专注在了这个领域。这个赛道变化很快，监管也很复杂，从临床研究到上市后商业化，会衍生很多问题，现在又有整个行业要面临“出海”的过程，跨境合作变得比以往都要频繁。这些衍变和复杂性也给工作带来了很多乐趣和挑战，所以一路发展、一直研究。“逐渐”两个词很好，是慢慢形成的。

工作这么多年后，您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当年在法学院的求学时候相比最大的成长是什么？

可能是更加懂得责任和坚持吧。工作之后，会有对客户和对同事的责任在。有些项目周期很长，动辄就是一年甚至更久，需要陪着客户一起走过来。而且，职业生涯就是马拉松，中间可以调整下节奏，但终归需要坚持去跑。

对于日后想做律师的学弟学妹们，您对他们的学习和规划有什么建议吗？

我可能没有很好的建议，但是我可以分享一点我对这个行业的观察。我最直观的感受，是科技给法律执业带来的变化。比如过去我们习惯用email交流工作，但可见的国内现在十分依赖即时通讯工具。这本身让工作变得更加即时、简洁、快速，但对工作而言也增加了挑战。这个变化刚开始的时候，我记得律所里还在讨论，是否应该抵制，但很明显现在已经是既成事实。

另外，就是AI带来的影响。虽然这波影响才刚刚开始，但已经有客户提出希望我们可以针对客户的业务风险和合同类型帮助他们训练内部AI。我预感这样的诉求会越来越多，对律师来说也是学习。

AI对行业带来的变化会是颠覆性的，我自己倾向于乐观的看待。但无论将来想要从事什么职业，都需要在学习法律的同时关注技术的发展。

请问您如何看待法学生当前的就业形势？

我毕业比较久了，对当下就业形势的了解主要来自与实习生的交流。我听说现在法学院考公比例很高。我个人的观点是，形势是阶段性的，但职业生涯的选择事关长久，还是应该结合自己的个性、规划和追求，长远看待，独立思考。

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无需过度夸大难处。难归难，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同学回想当年毕业找工作也没感觉容易。从校园跨入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转折，有挑战都很正常，最后好像也都能顺利进入新的阶段了。

关于职业生涯规划，您还有其他感想希望与在校的学弟学妹们分享的吗？

我想补充两点吧。第一点，毕业越久，我越体会到校友的力量。虽然常驻上海让我与本地同学联系更为紧密，但每次出差时的同学聚会、在学院担任职业导师的经历，或是与学弟学妹的交流，都带给我超越专业范畴的精神满足。其次，我们也经常交流工作中的问题，因为共同的经历和对彼此的熟稔，这种沟通往往十分有效。同学、校友现在大概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智囊团”。

另外，我不知道现在的同学是否有我当年的困惑，即为什么我要认真学习他国的法律、还有国际法。但经历了这些年的工作和对周围同学的观察，我发现这些知识和经验就是我们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地缘整治让国际交往变得比以往复杂，但是并未割裂。目之所见，中国的企业仍然在努力地走向世界，无论是投资并购、贸易合规、争端解决，都需要跨国法律专业人士的参与。另外，我也观察到在一些前沿的领域，比如我服务比较多的医药领域，立法也时常参照欧美国家的经验。举个例子，我毕业论文的选题是美国最高院对药企反向支付的一个判决分析，但在中国最高院两年前审理的一个案件第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也就在最近下发的药品反垄断指南上，把这一问题正式写入法规。

所以，也许法律是有国界的，但学习法律应该是没有国界的。

能分享一下您对医药法律行业发展的看法吗？

这是一个快速发展的领域。伴随着人口老龄化、技术发展、国产替代等因素，我国的医药领域从原来的模仿者逐渐转变为创新者、甚至是市场的引导者，由此不断诞生一些源于中国的跨国企业和富有生机的创业公司。行业的发展带动了政策和法规的更新。这些年我们目睹医药行业的立法不断更新、完善，执法案例层出不穷，每周都会有新鲜的规定颁布。除了国内的政策法规变动，我们也需要关注海外的立法和监管动态，这些可能对客户的商业布局和决策都会产生影响。作为法律服务提供者，法律服务的颗粒度和复杂度相比十年前都有明显提升，充满挑战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乐趣。

您在不同类型法律机构工作过，后来选择加入天册律师事务所，能谈谈您这份工作的感受吗？

每个平台都让我看到法律服务的不同面向。外资所的国际化视野、企业法务的商业思维，以及中资所的本土实践智慧都很宝贵。现在在天册这样的综合性大所，我们既要做精专业领域，又要保持对商业趋势的敏感度。

天册追求的理念是“大气、和谐、专业、进取”，这也是我加入天册之后的感受。同事们普遍都十分低调，我几乎很难从公开场合知道他们的特长，都是很偶然的机会知道大家原来还如此这般身怀绝技。这可能也是杭州的特质吧，埋头钻研、不爱宣传，所以我常常致力于宣传律所和同事，乐此不疲。

目前我们在北京、上海、宁波、深圳设立分所，刚刚开设了武汉办公室。所有的办公室都是总部垂直管理，目前建设有证券、金融、知识产权、房地产、诉讼、数字经济等业务部门。我们也是少有的几家获得司法部“全国优秀律师事务所”称号的区域所。

同事中也有不少北大校友，很多人第一份且唯一一份工作就在天册。4月18日我们也会在学院举办一次分享会，届时可以更详细交流行业观察。